Hibiscus

你所不知道的我 05

 

少年的脾气的总是来的突然，前一秒还在好言好语的央求，可能下一秒就会和要好的朋友翻脸，更何况吴邪这个年纪还没有经受过什么风雨。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但是还没学会掩饰掉自己和千金小姐出生的母亲学来的霸道。

在这方面吴一穷头疼很久，但是还是抵不过夫人对儿子的宠溺劲。毕竟三代单传的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让吴邪不是纨绔子弟这一点已经是吴一穷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到的。夫妻俩的吵架大多数也是围绕着孩子展开的。

吴邪的单方面生气就这么开始。

他也不缠着张起灵了，一个人闷头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上学故意的找其他人去玩不说，下了课回家第一件事情也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张起灵是个话少的到不觉得难熬，可他自己憋了一大堆话天天只能够在屋子里找本本子写上去。越写越多也越写越生气，就是练习本也划开了好几本被他火气十足的丢到了垃圾桶里面。

张起灵虽然觉得这样的吴邪让他惊奇，但总是这个样子张起灵也会觉得烦躁。

长此以往下去，吴邪不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道憋着不再和吴邪说话。他思忖了好久，觉得大概是现在孩子气的吴邪带坏了自己。

下雪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学期末了，吴邪被包的活像是一个粽子，天天跑在外面冻得双手和脸颊都通红通红的。张起灵几次想喊住他涂点什么，吴邪耳充不闻他也没办法。

可是偶尔路过卫生间的时候，看见吴邪拿热水跑着通红的手一脸痒的样子，张起灵还是去店里买了点尿素霜，悄悄的放在吴邪床头柜上。

尿素霜的瓶子像是覆盖着一层白白的雾气，加上上面的蓝色盖子，给人的感觉和张起灵差不多，冰冷而又温柔。吴邪拿到的第一天，就视若珍宝的藏了起来，每天悄悄地涂上那么点，心里的郁气其实消散的七七八八了，就是小少爷拉不下脸来和张起灵和解罢了。

吴邪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就在张起灵以为他还要生几天气的时候，一场篮球赛就把吴邪带回了自己身边，又成了那个不断围着自己转的吴邪。

篮球赛是冰雪初融的时候被提起的。那会子刚刚放完寒假没多久。吴邪和张起灵冷战的时间其实不长，不过张起灵一个寒假都跟着吴三省在外面跑，吴邪遇不上他也只好暂时放下。

张起灵回来的时候已经离开学没几天了，吴邪的小伙伴和低年级的学弟似乎发生了摩擦。一群男孩子朝气蓬勃精力多的花不完，加上临近开学学校早早就开放了。于是，便有了篮球馆约战这一说法。

张起灵卡在篮球比赛前两天回到了家里，吴邪问讯赶回去的时候已经不早。他的伙伴央着他要张起灵陪着他们一起上场挫一挫学弟的锐气，吴邪支支吾吾半天没答应下来就是怕张起灵觉得自己给他揽事情。

现在张起灵回来了，他自然就找上门了。

说起来像是利用，但吴邪其实更希望的是有什么突破口能让他和张起灵的关系‘破一破冰’。

他们上学期历史课刚刚学完‘破冰之旅’，什么‘小球转动大球’。吴邪也想学一学，看看能不能让他和张起灵的关系有所缓和。

张起灵回来已经天色不早，吴邪是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听见的。他看见出现在自家饭桌上的三叔，才后知后觉张起灵也已经回来了。吴一穷和吴夫人都在责备吴三省没事干带走张起灵干什么。他们都明白吴三省背后在做什么，只有吴邪懵懵懂懂的，看着爹妈责怪着三叔看的不明所以。

他带着吃食蹬掉椅子就跑，带着热乎乎的铁饭盒装着红豆粥和一点小菜一路跑到了他和张起灵住的公寓。

他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扬起一片灰尘。毕竟一个月没人住了。吴邪呛了几声被闻声出来看看的张起灵逮了个正着。

吴邪把吃食放在桌上，掀开铁饭盒的时候皱起了眉。

饭盒里的东西早就因为他一路跑步过来颠簸的混在了一起，颜色杂七杂八的看着就丑，吴邪瞬间没了吃饭的欲望。

张起灵看着吴邪开了饭盒一脸的嫌弃，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坐在了桌子上，轻声的对他说了一句“给我吧。”

吴邪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把饭盒推了过去。

好在配菜都是爽口的甜味，和甜丝丝的红豆粥混在一起虽然不好看但是吃起来却不腻味。

张起灵大口大口的吃着，吴邪趴在桌子边上看着他，半个脸埋在了自己胳膊弯里。

“你回来的刚好，明个有篮球赛，和我一起去打吧？”吴邪闷闷的说出这一句话，这是冷战以来吴邪第一次对张起灵说话。

他的声音哆哆嗦嗦的，颤抖的音调加上闷在臂弯里的轻到听不见的声响，让张起灵很快的反应过来这是吴邪在示弱。

是18岁、还不成熟的小少爷吴邪的示弱。

他勾了勾唇角，毫不顾忌的笑了出来。

“好。”

他说道，在墓里出来后茫然的心情被面前的小少年填的满满的，满心满眼都是吴邪这个人带给他的甜味。

就像是粗粮面包白开水里面突然混入了一点蔗糖的甜份，让张起灵控制不住面部的表情。

 

你所不知道的我 06

 

冬天过的很快，眨眼间哪怕白皑皑的冬衣就被初生的阳光融化成了片片透色的水，湿漉漉的覆盖在地面上。白色被翠盈盈的新绿取代，而冬日的寒冷也逐渐被暖洋洋的光线一扫而光。

草长莺飞、柳絮飘摇。

眼看着清明节快要来了，吴邪就算再怎么乐不思蜀也不得不跟着爹妈回老家扫墓。

张起灵本身就没什么牵绊，更不要说扫墓这种事情。要他记得去扫墓还不如让他记住哪几个墓值得再下一次。所以，在吴邪提出要回老家扫墓之前，起灵都没发觉原来不久就是清明了。

他的母亲是藏医，葬身的地方也离杭州千百里远。就算他有那能力插一双翅膀飞回去，时间上也不一定来得及；更何况他也没那么大能力能够飞过去。虽然他觉得遗憾，可是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张起灵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能不能去给母亲再扫扫墓。

只要记得，在哪里都有这份心就好了。况且人死灯灭，张起灵不觉得事后做出孝子行径又能挽回什么。

但饶是如此，张起灵的心情也不见得有多好。和最近阴雨缠绵的天气一样，都显得阴沉沉的。

才刚刚成年的吴邪虽然不像他印象里的那个吴邪，但是观察和分析能力还是初见端倪了。看着愈发接近的日子和越发容易走神的张起灵，吴邪动起了心思。

……

“你说什么？”吴三省瞪着自己的侄子，在听见侄子提出要带张起灵回家扫墓的时候表情狰狞的活像是鬼面阎王。“我老了耳朵不好，你小子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带小哥回家吧。”吴邪掏了掏耳朵，对吴三省这幅样子习以为常。“三叔你什么表情啊，小哥平时那么照顾我，他家里也没个人了。我们清明带他回去又会怎么样？”

“你小子是想要气死我吗？”吴三省有苦说不出。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

吴邪不清楚张起灵的底细，他吴三省还能不清楚？虽然不知道张起灵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要在吴邪周围生活一段时间的要求，但是吴三省还是有点怵这个道上的冷面阎王的。

要张起灵和他们一起回老家扫墓，他怕自己爹从墓里蹦出来锤着他脑袋叫他不孝子——哦，想来也不太可能。他老爹毕竟是火化掉的，有骨灰飘出来也多是那骨灰盒粘的不牢靠了。

总之这事万万不可能成。

“我不管，我已经和老妈说好啦！总之呢，小哥一定得跟我们回家扫墓去！”吴邪才不理会吴三省。在他们家里吴三省的话向来没什么用。况且这次吴邪得了父母的‘圣旨’，现在只是来知会一声吴三省，完全没有听他话的意思。

这口气噎的吴三省气不过，把目光放到了在客厅喝着果汁装聋作哑把自己当个真小年轻的张起灵身上。

“喂喂，我说张家小哥，你不会真的想跟着吧？”

张起灵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显然不打算掺和这对叔侄的战争。哪怕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矛盾结点。

“怎么着？你还想威胁小哥呢？三叔你都多大了啊？好意思吗？”吴邪看吴三省把注意力转到张起灵身上就不干了，两手一张一副母鸡护崽的样子把张起灵挡的严严实实，从吴三省的角度看过去还真半点不露。

吴三省看见他的动作就来气，奈何两人争持不下，最后只好甩了袖子走人。外面铁质的大门被关的嘭嘭作响。因着吴三省的动作，在里面的白色纱门的一角都差点脱落了下来。

吴邪也不在意，乐颠颠的跑到张起灵身边就凑在那和他炫耀自己的胜利果实。

张起灵注意到他额头上的薄汗和微微泛红的脸颊，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然后又摊着一张脸揉了揉吴邪柔顺的碎发。

“谢谢。”他想了想，说道。

张起灵是真的感谢，他明白吴邪今天做出这出戏就是为了安慰自己，心里暖烘烘的。他总是能在现在的小不点吴邪身上看见未来吴邪的影子。原本张起灵以为吴邪那副个性是后天形成的，现在想来先天的因素也必不可少。

吴邪的脸颊贴在他的颈肩旁，两个人都是缩成一团的样子，远远网上去，竟也给人一种两只小兽一起抱团取暖的错觉。

 

 

你所不知道的我 07

 

吴邪他们老家处于乡下了。这时候还不流行什么柏油路，连城里都是水泥浇灌的马路，更不要说乡下。三轮运货车一颠一颠开在泥泞的小路上面，石子和轮胎摩擦后发出的窸窣声和牙酸的吱呀声让人听得耳膜震动。

吴邪一路被颠的胃里反酸，一到目的地就站在路边干呕，呕了好几声都没见吐出什么东西，倒是眼睛里全是泪花。

张起灵站在边上一手扶着他一手顺着他被拍着。吴邪隔了好一会才恢复了过来，抓着张起灵的衣袖贴在他胳膊边上。

这时候的吴邪还没以后那么高，也就一米七刚刚出头。张起灵稍微抬抬头就能看见吴邪的头顶，这样的感受也是第一次。

他们没有去乡下的公墓，而是在乡间走了很久的路，来到了一片荒芜的平地上。平地就像是个小型的墓园，里面竖着一块块的石碑，一些看上去还比较新，一些就看上去很旧了；有的石碑上面还长着绿油油的青苔，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扫的样子，就是红色的颜料也早就褪色褪的干干净净。

“这一片是我们吴家的墓，所有逝世的族人都在里面。”吴邪牵着张起灵的手熟门熟路的七拐八弯，他的表情凝重，穿梭在墓间的身影也小心翼翼的。

“我堂伯父他们长辈近几年也走了好几个，所以有不少新坟。不过我爷爷是在最中间的，谁叫我们是主家人。”吴邪说着，又跨过一根挡在路中央被不知道什么人碰断的树枝。树枝的端口还呈现着翠盈盈的绿色，并没有风化掉，看样子断掉的时间并不久。

“我其实记不太清楚爷爷的样子了。”吴邪有些失落又有些遗憾的说着，他似乎并不期待张起灵能够回应自己，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他走的时候我还小，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反正印象里爷爷是个慈祥温和的人，他没有那年头军人的凌厉。整个人都像是水一样温温和和的。我很喜欢他。”

他并不知道张起灵心里想的是‘家族遗传’这套说辞。

张起灵曾经听胖子说起过，胖子觉得吴邪就是一滩温温柔柔的西湖水，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也非常的和煦。

他深以为然。

“我爸妈常常说，我爷爷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一辈子天真快乐、平平安安活下去。我小时候常常因为这个名字被人笑，现在爷爷走了，自己仔细想想这就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也就不觉得这个名字怎么不好了。”吴邪说着，弯着眼站定。

“好了，到了。”

他们站到了一块有些发白却被保养的很好的石碑前面。

张起灵敏锐的察觉，吴邪的眼角都带上了柔和的弧度。他不禁想要知道那个他所错过的幼年时期的吴邪和还未离世的狗五爷的相处方式。那一瞬间的想法就像一阵清风，带着温柔的旧梦沁入人心。

——吴邪很喜欢他爷爷。

张起灵意识到这一点，无声的站到了跪下三叩头的吴邪身后。他微微弯曲着腰身，拿过了边上放着的纸钱，在吴邪和吴家人讶异的目光中跪下，双手合十叩了三个响头。

虔诚而又安静。

在阵阵朝着空中飘去的灰色烟雾里，吴邪的脸是那么的模糊。

张起灵看着这一阵阵升腾的烟雾，脑子里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当初自己一意独行、把吴邪留在了青铜门外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的想法又一次清晰而又深刻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面对的是过去28岁的吴邪，亦或是现在18岁的吴邪，张起灵对他的保护欲从未消退过。

哪怕是穷其一生，他都想要护着吴邪，让他保留这一份真，还他个太平安宁。

这也是狗五爷所想的、给予吴邪这个名字背后最真挚的祝福。

“接下来的时间，换我守着他这份岁月祥和。”张起灵轻声的对石碑说着，态度坚决而又诚恳。周围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誓言，但是吴三省看他的目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默。

 

你所不知道的我 08

 

假期的时间并不长，加上吴邪本就要参加高考了，所以一行人也不过坐车过来扫了个墓便离开了这片地方。吴邪听着长辈说着自己的奶奶的近况，却没什么意动。反倒是撺掇着张起灵赶紧上车回家。

吴邪其实不爱来乡下这一片，刨根究底的说起来他是不喜欢这个满是味道和泥泞的地方。城里长大的孩子并不能够了解乡下的乐趣，吴三省老是唉声叹气这么说他，但是吴邪本人却并不在意。

娇气就娇气，他又不是第一次听自己三叔这么说自己。

倒是张起灵听了有些异议，想要帮吴邪驳斥几句但是又师出无名。

两人这一次假期倒是分开了。吴邪很久没有回家，假期来临吴夫人说什么也要让吴邪回家里去住。吴邪自个儿也挺想家里的，遂和张起灵说了一声就屁颠颠跟着自己母亲回了家。张起灵也就一个人被送往了他们两人平时的住处。

本来吴邪的意思是让张起灵和他一起回家，可是遭到了吴三省的强烈反对。因为之前带着张起灵去扫墓让吴三省的脸色已经非常的难看了，这一回吴邪也是怵了自己三叔，所以提都没敢当面提起，靠着吴夫人提了一句才算是得了个准话。

吴三省的意思是他和张起灵有话要说，而且待在家里也不方便商量一些事情，所以替张起灵回绝了。

吴邪怏怏不乐的样子没被父母注意到，倒是吴二白瞅了半天，乐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弟弟朝弟弟摊了摊手。

吴三省瞥见吴二白的动作像是炸了毛一样，龇牙咧嘴的恨不得吃了自己二哥。

他就不信吴二白不清楚张起灵的身份。现在这么个幸灾乐祸看戏的状态让吴三省想抡块板砖去砸自己二哥。

但也到底只是想想。

吴三省带走了张起灵以后吴邪才后知后觉自己一开始没准备回家所以作业都没带回家。他和父母招呼了一声就骑着自己的自行车，一路用力蹬着踏板飞似的蹬回了租屋。

租屋的灯都没亮，吴邪以为吴三省和张起灵并没有过来。他迟疑了一会儿就把车子锁在门口，拿出自己兜里的钥匙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他和张起灵住三楼，楼层不高。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那头吴邪就皱起了眉头。他听着楼上的动静总觉得不对劲。

脑子灵机一动，吴邪屏住了呼吸，佝偻着身子用极慢的步子挪动着向上去，在二楼到三楼的平台处就停了下来，不肯向前了。

窗外的风呼呼吹着，拍的楼道里的窗户嗙嗙作响。木头做成的窗户嘎吱嘎吱的声音音量大又刺耳，吴邪只能够断断续续的在杂音中听到一点对话，多余的却任他怎么伸长脖子都听不见了。

“去……五月走……”

“端午……”

“行……费用……”

“不了……告别……”

吴邪断续听到的几个字音让他心里生出一股不安。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毅然决然的回复了往日的上楼动作，当做没听见似的上了楼。

“三叔、小哥，你们两个站在门口干什么啊？有什么话不能进屋说？”

张起灵倒还好，就是吴三省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跳了一下。转过头看见吴邪以后表情尴尬又带着一些防备。

他的样子让吴邪好奇不已。无端吴邪就想起了当初吴三省朝他提起张起灵的时候，也是非常神秘突然就出现了这么个人。吴邪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盯着自家三叔，试探似的开口。

“我刚刚在楼梯间听到你们好像在说什么出门？你们要出去玩吗？带我一个呗？”

吴三省的表情凝了凝，干笑了几声解释着。“就是出去有事干，你就算了吧。我们打算端午出去，你端午和你爸妈一起过去。大人的事情小孩少掺和，懂吗？”

“说的像是小哥就是大人了一样。”吴邪睨了眼吴三省。“我都成年了，有什么不可以去的？”

吴三省被侄子再次堵住了话，只能求救似的朝张起灵望了几眼。张起灵就站在门口，不动如山。